“你先把棺材放下吧，我在這兒，她動不了的。”靜姝也知道活人的氣味對屍人來說有多誘人，即便身上插著幾把巨劍也要掙紮著起來品嘗一口。

葉英這才將棺材的形狀和慕容追風背上的東西對應起來，既然是棺材，那裏面的人應該就是他中了屍毒失去神智的妻子了。

找了一處相對幹凈的地方，慕容追風解下身上的鎖鏈，棺蓋的震動更加劇烈了，險些要將木板掀開來。素白的手掌按上震顫不已的棺蓋，空氣的溫度驟降至冰點，靜姝的手輕輕沿著棺蓋一撫，留下一道銀白的霜痕。

一般人的身體承受不住殘雪的冰煞之氣，但是在靜姝刻意的控制下也會有短暫的抑制作用。

她打開了棺蓋，裏面躺著的人身體像是被定住似的，表面覆了一層冰霜。屍毒將女子啃食得形銷骨立，雙眼還維持著迷茫卻又癲狂的目光，一只手擡著像是要拍開身上的棺蓋，卻因為貫穿身體和棺木的利劍不能再多動彈一下。

“婉清……”慕容追風看著靜止不動的女子，眼神沈重了下來，低垂的神情帶著一絲悲涼的溫柔，青白交加的手掌輕撫著她凝固的神情，這不是他所熟悉的溫婉模樣。

靜姝看著他手背上漸漸褪色的皮膚，目光有些凝重，若是再發展下去，慕容追風也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僵屍，她取下隨身帶著的一包藥瓶子，這就是她出發前準備的東西了，她對藥理還不甚精通，但也能夠把藥汁濃縮成藥丸暫時儲存，“這是兩個月的藥，下個月我可能不會來，所以就多準備了一些。”

慕容追風靠坐在棺材邊，接過她手中的藥瓶露出一絲感激，“多謝了，靜姝姑娘如此相助，慕容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

“慕容先生不必客氣，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這個藥方是孫思邈研究了兩年才得出的，雖然不能根治屍毒，但多少有點延緩的效用。

“以往不是你一個人來此就是由那位白衣公子陪著，今天怎麽同葉莊主一起來了？”慕容追風還是對葉英的身份有些好奇，他曾經從妻子口中聽說過這位劍道天才，妻子提及的時候有很多敬佩，不想居然讓他見到了真人。

靜姝淡淡地笑了笑，朝身後的葉英望去，唇角的那絲笑容看得慕容追風微微一楞，記憶中這個渾身冰寒的女子性情就像霧裏看花，眼下看她笑得這般純凈覺得有些稀奇，再一看葉英臉上同樣的溫和便明白過來。

方才聽她喚葉英阿英，兩人又同乘一騎相攜而來，“原來你同葉莊主……”

神色有微微的羞赧，靜姝不由朝後靠了靠，立刻被溫暖的手掌摟住細腰，葉英揉了揉她冰涼的長發朝慕容追風輕輕頷首。

這對夫妻的情況他聽靜姝說過，由於屍毒尚未在慕容追風的身體裏擴散完全，又加上靜姝發現以後一直給他用藥，因此意識保持得十分清醒，但他的妻子情況卻很嚴重，屍毒已經完全腐蝕了她的神智，稍不留神就會屍性大發大開殺戒，逼不得已，只能用利劍將她封印在棺木之中。

因為愛，他時時刻刻背著已經死去的妻子；而因為江湖道義，他要時時刻刻看著成了僵屍的她，防止愛妻從棺材裏跳出來危害人間。

那一柄柄的利劍插在卓婉清的身上，也插在了慕容追風的頭頂，血淋淋的疼痛讓他清醒，不忘為人之道。

屍毒把他變成了個半人半屍的怪物，活人都怕這個男人，因為他正慢慢死去，變成毒屍；屍人更怕這個男人，因為他還堅強地活著，四處屠殺著屍人。

葉英閉目感受著棺材中一動不動的卓婉清，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靜姝也失去人性，他該怎麽辦？

和慕容追風一樣在她身上插滿利劍將她的身體封存起來嗎？身上忽然有些發寒，不，不會有那一天的。

靜姝隱約覺得葉英的氣息有些變化，揚起小臉卻被他按著腦袋揉了揉，只好拉下他的手五指緊扣。

“你們接下去打算去哪裏？”

“這裏一路過去就該到岳州了吧？”靜姝看著河道另一邊一路往西南方向去的官道，這次她把冷玉留下看家，對方怨言頗多，他上回口不擇言，每次在走廊上遇見都覺得十分尷尬，索性跟葉英商量好在外面多走一段時間。

葉英原本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遠行，且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無法照應，但看冷玉仿佛尋到了什麽樂子三天兩頭拿靜姝尋開心，在靜姝的再三保證下只好答應。

聽聞兩人要去岳州，慕容追風便提醒道：“那裏山賊和流匪甚多，你們去的話要小心。”

靜姝不太自然地輕咳一聲，“我們出門忘了帶盤纏，要是真能遇上一群山賊反倒是好事。”

慕容追風一身殺氣，周圍連屍人游蕩的身影都沒看見，又因為有靜姝在，卓婉清即便神志不清也沒法動彈，是她最為安靜的時候，也是慕容追風難得放松的時候。

等到覆在體表的冰霜化去，厚重的棺蓋又一次被鐵鏈捆綁，沈重冰冷的棺載著絕望和愛回到背上，慕容追風背著他的愛妻站在桉林不斷飄落的枯葉中目送那兩人一騎走上南行的古道，蹣跚的步履轉身繼續行走在蕭索的林地裏。

走出了一段路，靜姝聽到了背後的人發出輕嘆，便問：“阿英，你在想什麽？”

“屍毒危害一方，不知有多少人如慕容先生一般。”最痛苦的不是喪失神智的人，而是清醒著又目睹了這一切的人。

“阿英，沿著這條路一直往西南方向去，就是苗疆。”靜姝遙遙地望著前方，“你說，我們若是去苗疆，會有多大勝算？”

葉英沈吟片刻，道：“烏蒙貴的勢力目前還不太明朗，貿然行動並不明智。冷玉去過苗疆，他打探到的消息如何？”

“烏蒙貴自立教派名為天一，冷玉之前查到他們的據點在五仙嶺在附近，裏面的高手不能算多，但麻煩的是隨處可見的屍毒和屍人，去那樣的地方，若是實力低微只怕頃刻喪命。”

“屍毒塗炭蒼生百姓為正道所不容，若能廣邀天下英豪共討烏蒙貴，我們有很大的勝算，只是……”葉英的語氣稍淡，“正道雖多但人心不齊，缺乏一個團結的契機。眼下這樣的機會尚未成熟，且苗疆的形勢還是模糊不清，我們還需等待。”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話說的倒和呂老前輩當初勸我師父的有些相似，他也說拔除屍毒大患需要正道齊心協力，一人之力不可擅為。”

葉英輕輕動眉，等著她的下文。

“當初師父想去苗疆替我報仇卻被呂老前輩攔住。他說小輩的事要留給小輩解決。”靜姝想起當時的情形不由微微攥緊了拳，她雖沒有必須手刃仇人那般強烈的恨意，但那幾個苗疆人害她至此，她希望看到他們最終得到該有的懲罰。

呂洞賓攔著她師父，令她十分不解，靜姝咬了咬牙，“其實我覺得這些修道的前輩很古怪，以前做過那麽多行俠仗義的事，江湖上追捧他們的聲名，可現在明明有那麽大的禍患放在眼前，他們卻又退居世外，不聞不問。”

江湖問鼎，前有天下第一的方乾後有劍聖拓跋思南，皆如流星過於天際，成名之後便消失在眾人眼前，不知緣由，葉英微嘆一聲，寬厚的手掌輕撫著懷中的小腦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目光微微一怔，靜姝突然問：“阿英，何為天道？”

純陽祖師在論劍峰上留下了天劍人三道，劍道和人道先後已有人領悟，可最後剩下的天道卻一直無人可解，葉英自幼參悟劍意修得道境，也不知他的回答會是如何。

俊眉輕動，“你在華山待了那麽久，可曾明白？”

靜姝搖了搖頭，她若明白，也許就能找到呂洞賓所說的那一線生機。

“道法玄妙之處在於它並非言語所能傳遞，關鍵還是一個悟字，要用心去感受。我閉關多年參悟無上心劍，劍意即心意，雖不能說通曉天地大道，但問劍於心，也能做到心思坦蕩，沒有猶豫。”葉英微微垂首輕吻著她的發頂，“你總有很多很多的顧慮，可否試著放下呢？”

靜姝微微一怔，她有很多顧慮嗎？

烏沈沈的眸光擡起，看到的卻是葉英不言而喻的神色，心頭微微一跳，他是在暗指她不回藏劍山莊的事？她何嘗不想跟他一起回到那個承載了他們所有記憶的地方，可若是隨性而為，她真的承擔不了那樣的後果。

她低聲回道：“師父說我生了一副道根卻為紅塵所擾，也許就是因為我放不下的太多了吧。”

葉英輕輕地嘆了口氣，掌心包攏她牽著韁繩的小手，一同駕著馬沿古道前行。

兩人在離開攬月樓後的第十天到達岳州地界，他們沒帶盤纏便沒去城鎮裏落腳，十天下來也有些風塵仆仆。

“慕容先生說這邊山賊和流匪挺多，為什麽我們走了這麽多天一個人影都沒見著？”靜姝坐在火堆旁烤魚，她可以不吃，但葉英總是要吃東西的。

“國泰民安，路無匪盜，是好事。”葉英無奈地搖了搖頭。

靜姝看著木棍上插著的烤魚，幾頓下來她倒是烤得有模有樣，可味道定是差遠了，下次若是再這般出門，可要帶些調料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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